摘要：

北京大学中国教育财政科学研究所在2008年4—12月开展了一项调查。这项调查选取了某省的41个国家级贫困县，在每个县抽取了最好的一所高中，然后在其高三年级的普通班中随机抽取文、理科各一个班作为调查对象。课题组于2008年4月完成了基线调查，在当年的11—12月又针对参加基线调查的学生进行了追踪调查，询问其是否参加了高考、高考分数、高校录取结果、是否已经入学等。对于未入学者，课题组详细地询问了未入学的原因和目前的状态，如是否在复读、打工、在家务农或就业等。课题组招募了30名学生助理，通过打电话、QQ聊天等方式，历时两个月，最终和参加基线调查的92.9%的学生取得了联系。


 

    一、调查背景

    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进程的推进，我国的学生资助政策体系也在逐步完善。特别是在2007年，国务院出台了《关于建立健全普通本科高校、高等职业学校和中等职业学校家庭经济困难学生资助政策体系的意见》，使我国的学生资助体系有了一个根本性的改善。尽管如此，每当新学年开学前，还是能看到一些因“上学贵”问题导致来自贫困家庭的学生无奈放弃入学机会的报道。目前，我国关于学生资助政策体系的研究多聚焦在已经入学的贫困大学生身上，而对于那些被高校录取却因经济困难放弃入学机会的学生关注不够。实际上，当前没有管理数据能够说明到底有多少家庭经济困难学生放弃了大学入学机会，或者在放弃了大学入学机会的学生中有多少是因为经济原因而放弃的。迄今为止，普通高中、地方教育行政管理部门和各个高校都不能为此提供确切的数据。由于数据获取方面的困难，相关的实证研究目前还十分缺乏，而这项研究的政策意义和现实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为了研究上述问题，北京大学中国教育财政科学研究所在2008年4—12月开展了一项调查。这项调查选取了某省的41个国家级贫困县，在每个县抽取了最好的一所高中，然后在其高三年级的普通班中随机抽取文、理科各一个班作为调查对象。课题组于2008年4月完成了基线调查，在当年的11—12月又针对参加基线调查的学生进行了追踪调查，询问其是否参加了高考、高考分数、高校录取结果、是否已经入学等。对于未入学者，课题组详细地询问了未入学的原因和目前的状态，如是否在复读、打工、在家务农或就业等。课题组招募了30名学生助理，通过打电话、QQ聊天等方式，历时两个月，最终和参加基线调查的92.9%的学生取得了联系。

   

二、主要调查结果

    主要调查结果为：

      1.   参加基线调查的学生总数是4986名，共追踪到学生4630名，占基线调查学生总数的92.9%。在追踪到的4630名学生中，参加2008年高考的学生为4607名，占基线调查学生总数的92.4%。

      2.   在追踪到的参加2008年高考的4607名学生中，上线学生（包括一本、二本、三本和高职）为4236名，其中：（1）被各类高校录取、并在相应的高校就读的学生为2703名；（2）被各类高校录取，但是因经济原因或非经济原因放弃入学机会的学生为550名（其中，因经济原因放弃入学的学生为199名，占该类学生的36.2%；因非经济原因放弃入学的为351名，占63.8%）；（3）有983名学生的高考成绩达到了相应批次的分数线，但没有被高校录取（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批学生中，有806名没有填写三本志愿，有389名没有填写高职志愿）。后两大类学生（下文称“三类学生”），即被各高校录取、但是因经济原因或非经济原因放弃入学机会的学生，以及高考成绩达到分数线但是没有被录取的学生占所有上线学生的36.2%。

 表1 样本中各类学生数统计

学生类型	人数
追踪到的学生总数	4630
其中：参加高考人数	4607
其中：上线学生数	4236
其中：进入高校就读学生数	2703
其中：上线而未被录取学生数	983
其中：被录取而因经济原因放弃入学数	199
其中：被录取而因非经济原因放弃入学数	351

     3.   对于这一来自某省国家级贫困县的最好的普通高中的毕业生样本，其上线学生数占参加高考学生总数的92%。但是，从上线的情况来看，他们大多数集中在三本和高职院校，其中三本的占47%，高职的占31%。只有14%的学生超过了一本和二本的上线标准。

      4.   在因经济原因放弃入学的199名学生中，被四类院校录取的人数分别为：3、10、127、59名，相应的百分比为：1.5%、5.0%、63.8%、29.6%。在因非经济原因放弃入学的351名学生中，被四类院校录取的人数分别为：2、33、229、87名，相应的百分比为：0.6%、9.4%、65.2%、24.8%。可以看出，被放弃就读的院校主要是三本和高职院校，特别是三本院校。

      5.   对于各批次上线学生，一本和二本上线学生的就读率比较高，分别达到94.5%和77.2%；最低的为三本，占52.1%；而高职的就读率为72.3%，远远高于三本。

      下文为更加详细的研究发现介绍。

     

三、研究发现

     (一)        上线学生情况      1.       上线人数

     下表是根据该省网上公布的2008年文理科分数线统计的样本学生的高考上线情况的结果。文科各批次的控制分数线为300、400、520、557，理科各批次的控制分数线为280、360、490、527。如下表所示，这些来自被调查省国家级贫困县的最好的普通高中的毕业生，按照上线的情况，大多数集中在三本和高职院校，其中三本的占47%，高职的占31%。只有14%的学生超过了一本和二本的上线标准。

 表2 上线学生人数统计

	人数	百分比（%）
参加高考总人数	4607	100
其中：总上线学生数	4236	92
其中：一本上线学生数	272	6
其中：二本上线学生数	381	8
其中：三本上线学生数	2170	47
其中：高职上线学生数	1413	31

     2.  上线学生目前的状态

      对于各批次上线学生，课题组询问了他们目前的状态。一本和二本上线学生的就读率比较高，分别达到94.5%和77.2%。三本上线学生的就读率最低，为52.1%。高职的就读率为72.3%，远远高于三本。选择复读的比例在二本和三本上线学生中最高，分别达到21.8%和41.9%。选择打工、在家务农或待业的，在高职上线学生中所占比例最高，超过了10%。

表3 上线学生目前的状态统计

	目前状态	人数	百分比（%）
一本上线	就读	257	94.5
	复读	14	5.1
	打工	1	0.4
	小计	272	100.0
二本上线	就读	294	77.2
	复读	83	21.8
	打工	3	0.8
	在家务农或待业	1	0.3
	小计	381	100.0
三本上线	就读	1130	52.1
	复读	910	41.9
	打工	87	4.0
	在家务农或待业	24	1.1
	读中职	19	0.9
	小计	2170	100.0
高职上线	就读	1022	72.3
	复读	160	11.3
	打工	144	10.2
	在家务农或待业	50	3.5
	读中职	37	2.6
	小计	1413	100.0

     3.  上线学生的家庭经济背景

      判断学生的家庭经济背景在学术研究和政策制定方面都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难题。鉴于大量实证研究已经表明，学生自己汇报的家庭收入信息可能并不准确，因此本分析以学生家庭的房屋类型作为判断家庭经济状况的替代指标。[1]将房屋分为如下四类：（1）土坯和土窑；（2）砖瓦平房、砖木房、石窑、砖窑；（3）砖瓦楼房；（4）单元楼。这四类分别代表家庭经济状况由差到好的四个等级，并在下表中按1－4由低到高赋值。可以看出，在各批次上线学生的家庭房屋类型中，前两类房屋加起来所占的百分比分别为：68%、63.8%、65%、63.1%。仅仅根据这一指标，对于这一国贫县普通高中毕业生样本，一本上线的学生是更多地来自于经济状况较差的家庭。这一初步研究发现需要更加深入和严谨的分析。

 表4 上线学生家庭经济状况统计

	家庭房屋状况	人数	百分比（%）
一本上线	1	61	22.4
	2	124	45.6
	3	45	16.5
	4	38	14.0
	缺失	4	1.5
二本上线	1	77	20.2
	2	166	43.6
	3	64	16.8
	4	66	17.3
	缺失	8	2.1
三本上线	1	351	16.2
	2	1058	48.8
	3	413	19.0
	4	321	14.8
	缺失	27	1.2
高职上线	1	200	14.2
	2	691	48.9
	3	251	17.8
	4	250	17.7
	缺失	21	1.5

     (二) “三类学生”情况

      1.  “三类学生”的基本数据

     “三类学生”分别指：（1）被录取但是因经济原因放弃入学者，（2）被录取但是因非经济原因放弃入学者，以及（3）上线却未被录取者。因经济原因或因非经济原因放弃入学的学生总数为550名，上线未被录取学生为983名，此三类学生共有1533名，占上线学生总数的36.2%。另外，因经济原因放弃入学的学生占所有放弃入学学生总数的36.2%。  

表5 “三类学生”人数统计

		人数	占追踪到的学生总数百分比（%）	占参加高考学生人数百分比（%）	占上线学生人数百分比（%）
追踪到的学生总数		4630	100	---	---
其中：参加高考人数		4607	99.50	100	---
其中：上线学生人数		4236	91.49	91.94	100
上线未被录取学生人数		983	21.23	21.34	23.21
被录取放弃大学机会学生人数	被录取，因经济原因放弃	199	4.30	4.32	4.70
	被录取，因非经济原因放弃	351	7.58	7.62	8.29
	小计	550	11.88	11.94	12.99

     2.     “三类学生”目前的状态

     关于选择复读的比例，因非经济原因放弃入学和上线未被录取学生分别为80.9%和79.6%，都明显高于因经济原因放弃入学的学生，后者仅为50.8%。在因经济原因放弃入学的学生中，有将近一半的学生选择在家务农或待业、打工、读中职等，远高于其他两类学生。这种差别可能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需要进一步研究。

 表6 “三类学生”目前的状态统计

“三类学生”	目前状态	人数	百分比（%）
因经济原因放弃入学学生	复读	101	50.8
	在家务农或待业	16	8.0
	打工	72	36.2
	读中职	10	5.0
	小计	199	100.0
因非经济原因放弃入学学生	复读	284	80.9
	在家务农或待业	22	6.3
	打工	36	10.3
	读中职	9	2.6
	小计	351	100.0
上线未被录取学生	复读	782	79.6
	在家务农或待业	127	12.9
	打工	37	3.8
	读中职	37	3.8
	小计	983	100.0

     3.     “三类学生”的相关院校类型

      下表统计了录取前两种学生的院校类型以及与第三种学生相应的院校类型。可以看出，与“三类学生”相关的院校类型都以三本和高职院校、特别是三本院校为主。

 表7 “三类学生”相关院校类型统计

“三类学生”	院校类型	人数	百分比（%）
因经济原因放弃入学学生	一本院校	3	1.5
	二本院校	10	5.0
	三本院校	127	63.8
	高职院校	59	29.6
	总数	199	100.0
因非经济原因放弃入学学生	一本院校	2	0.6
	二本院校	33	9.4
	三本院校	229	65.2
	高职院校	87	24.8
	总数	351	100.0
上线未被录取学生	一本院校	10	1.0
	二本院校	45	4.6
	三本院校	683	69.5
	高职院校	245	24.9
	总数	983	100.0

     4.     “三类学生”的性别比例[2]

      在“三类学生”中，男女的性别比例并不完全一致。在因经济原因放弃入学机会的学生中，男生所占比例较低，为39.7%,远低于因非经济原因放弃入学学生的54.2%、上线未被录取学生的50.2%，而和已就读三本或高职院校学生的40.7%比较接近。

 表8 “三类学生”性别分布统计

学生类型	性别	人数	百分比（%）
因经济原因放弃入学学生	男生	79	39.7
	女生	118	59.3
	缺失	2	1.0
	小计	199	100．0
因非经济原因放弃入学学生	男生	189	53.8
	女生	159	45.3
	缺失	3	0.9
	小计	351	100.0
上线未被录取学生	男生	493	50.2
	女生	481	48.9
	缺失	9	0.9
	小计	983	100.0
已就读三本或高职学生	男生	875	40.7
	女生	1256	58.4
	缺失	21	1.0
	小计	2152	100.0

     5.     “三类学生”的家庭经济背景

     和上线学生家庭经济背景分析方法相同，这里也通过家庭房屋类型来判断“三类学生”的家庭经济状况。将前两类房屋（家庭经济状况较差）所占百分比相加，可以看到，对于因经济原因和因非经济原因选择放弃入学的学生以及上线未被录取学生，其值分别为79.9%、62.4%和66.4%，而对于已就读三本或高职院校学生，其值为62.2%。直观看来，是否选择就读大学和家庭经济状况具有显著的相关关系，来自经济较为困难家庭的学生显然更有可能在被录取的情况下放弃大学入学机会（笔者进一步的logistic回归分析也证实了这一点）。

 表9 “三类学生”家庭经济状况统计

学生类型	房屋类型	人数	百分比（%）
因经济原因放弃入学学生	1	52	26.1
	2	107	53.8
	3	29	14.6
	4	9	4.5
	缺失	2	1.0
因非经济原因放弃入学学生	1	56	16.0
	2	163	46.4
	3	75	21.4
	4	56	16.0
	缺失	1	0.3
上线未被录取学生	1	171	17.4
	2	482	49.0
	3	188	19.1
	4	124	12.6
	缺失	18	1.8
已就读三本或高职学生	1	296	13.8
	2	1041	48.4
	3	388	18.0
	4	397	18.4
	缺失	30	1.4

  四、小结

     根据本研究，政府当前应该高度关注三本院校的问题，特别是对三本院校影响我国整个高等教育系统的公平性和效益性的突出问题进行全面、深入的反思和分析。三本院校学费较高，特别是独立学院本身已经成为我国公立高校的主要财源之一，来自独立学院的收入在很大程度上正在倒补公立高校。而独立学院相应的重要生源恰恰是本研究中的这些农村县的普通高中毕业生，这实际上导致了严重的不公平：独立学院的农村学生和其他弱势群体学生用高额学费补贴那些就读于（独立学院的母体）公立高校、已经得到了更加高标准的政府财政补贴的非弱势群体学生。而这些农村学生得到的只是低质量的教育服务。

      在大众化进程中，我国的高等教育分化为高质量、（相对）低学费的精英型院校和低质量、（相对）高学费的大众型院校并存的格局。根据本研究使用的这一来自国贫县的普通高中毕业生样本，由于城乡基础教育质量的差异，来自贫困农村地区的学生总的来说更加有可能就读于那些低质量、高学费的大众型学校，他们当中获得就读一本和二本院校机会的比例远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在这样的背景下，他们中的很多人面临着或者负担高额学费并接受低质量的教育服务（以及可能不能回收其私人教育投资的预期），或者完全放弃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的选择。根据我们的研究，他们中的一些人确实选择了放弃。当前政府需要反思的是，是否要延续这种教育分化的格局及其相应的支持性政策和制度。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些政策和制度将主要给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带来负面影响，最终导致教育公平的目标离我们越来越远。

  

[1] 除此指标外，调查问卷中还有其他可能表明家庭经济状况的指标，例如拥有家用电器、农用车等的数量和规格。这些指标将可以用来构建较为准确的反映家庭经济状况的复合指标。鉴于时间有限，本分析仅采用了房屋状况这一单一指标。

[2] 考虑到与“三类学生”相关的院校类型以三本或高职为主（均在90%左右），所以从下面的表格开始，将在表格末尾附上已经在三本或高职院校就读学生（2152名）的情况统计，以作为参照。